生物多樣性的殺戮戰場

國立新竹教育大學應用科學系 楊樹森教授

圖:祁立誠


 

這個殺戮戰場的故事背景不在越南,主角也不是自稱萬物之靈的人類,故事的場景在太平洋邊的一個小島,古時候這個島被稱為美麗之島『福爾摩沙』,故事的主角是生存在這個島上繽紛的生物。

 


           田葱

這個故事可以從新竹縣境內有一名為蓮花寺的寺廟開始說,相傳數十年前該地滲出仙水,鄉民趨之若鶩的取水,用以醫治疾病,寺廟後方有一個小山谷長不足百公尺,最寬約50公尺,谷地上方長有數十株的孛孛櫟(Quercus aliena Br. ) 邊坡兩側長滿了芒其蕨,裸露的地方顯現出貧瘠的黃沙紅土,谷底滲出的泉水只夠濕潤地面,在眾多的禾本科雜草中間雜著適合在溼地生存鐵毛蕨,這塊地在人們的眼中大概不曾有過多少的價值,數十年來除了治山防洪的理由在此建築攔沙壩護堤之外,大概只有軍士們在草地上練習單兵教練,少有人類的足跡留在谷底中, 也正因為如此,山谷躲過了除草劑和農用機械的殺戮,保有了數十年前應有的樣子,一些原本在桃園台地上廣泛分佈的植物得以在此被保存下來,供現在的人在此憑弔。其中最特殊的莫過於四種的食蟲植物,分別是長葉茅膏菜Drosera indica L.、小毛氈苔 Drosera spathulata Lab.、寬葉毛氈苔Drosera burmanni Vahl (以上三者為茅膏菜科Droseraceae) 短梗挖耳草Utricularia caerulea (狸藻科Lentibulariaceae),另外如桃園蔥草Xyris formosana Hayata (蔥草科Xyridaceae),田蔥Philydrum lanuginosum Banks et Sol. ex Gaertn (田蔥科Philydraceae),大井氏燈心草Juncus ohwianus Kao (燈心草科Juncaceae),這幾種生活在潮溼生境的植物,也是目前難以見到的稀有植物。 嚴格來說,這幾種的植物在過去不但不會稀少,除了食蟲植物之外,其它的溼地植物還被農夫視為必須拔除的雜草。在30年前替成長中的秧苗除草是一份極為辛苦的工作,除草的農夫雙膝跪者爬行在田間,以雙手將雜草耙起來塞入土中,春耕冰寒,秋耕酷熱,每季必須除草兩次不得偷懶,否則必是雜草比稻子還高,收成極差。因此,當農業研究單位及商人第一次把除草劑介紹給農夫,莫不驚嘆竟有如此神奇的藥物,紛紛將除草的工作交給殺草劑去執行,農夫的雙膝從此解放,再也不必跪在田間爬行。

 


馬上除的年代

第一種在國內大量銷售的農田殺草劑有一個極為響亮的名號叫做『馬上除』,隨後各式各樣的除草劑為了不同目的草種陸續問世,有『巴拉刈』『年年春』『草霸王』『拉草』,其中有許多種的藥劑是見綠令其亡。至目前為止,新一代的藥物被持續的製造產生,取代使用之後漸漸失去效能的舊藥,衛生署目前公告農藥殘餘量的名錄中就有數十種的殺草劑,這些殺草劑雖然除去了一部份容易除去的雜草如穀精草、南國田字草、鴨舌草、稗草,也造就了一些耐受性較強的多年生雜草如野茨菰、瓜皮草、雲林莞草、牛毛氈、雙穗雀稗等,田間的雜草依然存在,只是換了主角而已,隨者水稻田的除草劑的使用,其他型態的除草劑也被介紹給果農、菜農、茶農、園藝、公路維護單位等,從此殺草劑也如殺蟲劑一樣大量被使用,殺戮從農田擴展至山丘,造成嚴重的環境污染,許多耐受性較差的植物也因此在環境中逐漸的凋零而終至滅絕,相反的一些耐受性較強的植物也因此在環境中大量繁生。

殺草劑不單是殺草而已,製藥的商人從來不曾考慮過其他魚、蝦、貝類的生存權,當粒狀殺草劑在水田中溶解形成一層薄膜抑制雜草的同時,也開始宣告終結水田中的澤蛙、虎皮蛙、黃鱔、泥鰍和田螺,也差不同一段時間內又發生了另一項生態的悲劇,70年初外來種的福壽螺向全省蔓延,吃淨新植的稻苗,另一波的藥物控制於是展開,大量的農藥如三苯醋錫溶入淺薄的田水中,即便如此,所施的藥物也僅能殺死小型的幼螺抑制大型成螺的活動力而已,當農藥慢慢滲入土裡,水中的藥物濃度降低,成螺又是生龍活虎的繁殖下一代,準備接受下一季的農藥考驗。不幸的是,不耐藥物毒害的黃鱔、泥鰍和田螺從此在水田中完全消失,澤蛙、虎皮蛙的數量巨降,求偶季的蛙聲也僅能說是聊備一格而已,當田螺消失,其他螺類也大幅減少,靠螺類供養的螢火蟲幼蟲自然無以為繼,自此也慢慢的退出夏日農村的夜晚舞台,一切只剩下幽暗的月光。

     虎皮蛙

當蛙類退出農田的生境,農夫失去的不只是農閒期間肥美的虎皮蛙而已,由於少了蛙類的捕食昆蟲,農作害蟲如螻蛄(土猴)剪去稻苗,臭屁蛄(春象)、浮塵子定期造成稻作的紋枯病危害以及滿天飛舞的稻蝗啃食稻穗,失望的農民只好再度使用藥物攻勢,殺蟲劑在春、夏之間瀰漫在農村的空氣中,人類殺死了一部份蟲子,製造了另一批具有抗藥性的蟲子,藥物又再一次殘害田間其他的動物,青蛙變得更少,白鷺絲寥寥可數,棕背伯勞及大捲尾慢慢不見了,秧雞及彩鷸也少得可憐。奇怪的是,每年的六腳大軍不曾減少過,一再的捲土重來與人類爭奪食物,讓身為人類的我們窮於應付。


 

消失中的毛

   當農田中的澤蛙、黃鱔、泥鰍和田螺之後,善於營造的我們正大力的改造我們的環境,此後的十數年間,推行所謂的鄉村都市化、家庭即工廠,將村落變成另一種形式的水泥叢林,排水溝渠兩側的植物蔭庇被清除,隨後封上水泥,溝渠就此死了,泥鰍、蝦、蟹、圓蚌、蜆隨後也棄守這些棲境。另一方面,各式的違章工廠,慢慢的從工業區滲入住宅區及農業區,這些工廠未曾建造任何的污染防治設備,廢氣排入如空中,廢水就近排入溝渠,非法無知的世界讓河川、溝渠由清澈變混濁,由渾濁變彩色,最終變得烏黑惡臭,河川中的生物也慢慢的棄守。與污染具有同樣殺傷力的河川整治工程,隨者土地愈來愈稀有而愈演愈烈,各級地方政府隨者民意大力推行河川截彎取直,荒溪型的台灣河川水流量變動極大,河邊氾濫沖積而成的森林、草原,原本是河流自行形成的緩衝區域,在洪水來時可以吸納洪水的壓力,人類與河川爭地的結果是,河川行水面大量縮減,將大片的水泥封死河道兩岸,築起高高的擋水堤防,河川兩岸由動、植物形成的濱水生態系自此消失殆盡,而堤內的民眾則提心吊膽的擔心堤防潰決,因為堤內的水面漸漸的高於題外的土地。一波又一波的堤防加高工程,減低了民眾的疑慮,但也使我門的生活離水愈來愈遠。

河川中清除廢物的毛蟹,漸漸地被請出河川!筆者民國68年正在高中求學,每日必須早起騎者鐵馬到附近城鎮搭火車至新竹,夜晚再原路騎回家中,農曆冬至前後寒風吹起,不論是晚上或是清晨騎過溪流附近的道路,必定會壓過正在過馬路的毛蟹,數量龐大的毛蟹沿著水溝溪流正朝海而去,馬路兩側的蟹黃、蟹膏把輪轍清清楚楚的標明在昏暗的光線中,當時的民眾多認為毛蟹寄生蟲太多,吃蟹並不普遍,捕獵的壓力極小。此後的十數年間,毛蟹先從田間的溝渠退守至溪流,下游的溪流河川被封死之後,毛蟹只能生活在上游的水域。不幸的是,毛蟹的宿命是必須降海產卵完成生命的循環,在海中走一遭的結果是,愈來愈少的幼蟹能夠越過受到污染的下游水域回到上游。近年國內嗜吃大閘蟹的流行風尚,使得原先不受注意的毛蟹變成饕客口中的佳餚,數量逐漸稀少的結果使得毛蟹的市場價格急速攀升,又造就了另類的食蟹風尚,如今每台斤1000元的價格,驅使者捕蟹者在河川中張下天羅地網,毛蟹的最後的一線生機也逐漸的黯淡下來。    

河流中常見的外來種吳郭魚

毛蟹如此,河川溪流中其他的原生魚類水族也好不過此,原本常見的台灣鬥魚、鰻魚、鱸鰻、塘虱魚、鯰魚、七星鱧….,如今均變成稀有動物。可悲的是,當原生魚類因環境不適而漸漸棄守的同時,外來種的吳郭魚卻有如惡魔般擴散至全島的中低海拔水域中,取代了原生種之後的吳郭魚變得愈來愈適應這樣的環境,在污染的水域中來去自如,再度壓迫著原生魚種剩餘不多的生存空間,這樣的結果也是由人類的疏忽所造成,但已是萬劫不復。

 


 

枯竭的海洋漁業資源

    陸上如此,海洋也好不到哪裡去,台灣四周環海,政客自詡為海洋國家,卻有最不尊敬海洋的子民,海灘上垃圾堆積如山,骯髒惡臭的大、小港口,河川中的污水源源不絕的注入海洋。最惡毒的破壞莫過於海水的污染,水土保持不佳所流的土壤使沿岸海水混濁不堪,生產著的光合作用受到阻礙,海水中充滿河川流入的油污、有毒工業廢水、農藥殘餘、漂浮水面的垃圾,海中的水族無法適應的已經消失殆盡。躲過河川出口而低度污染的海域,已經所剩無幾,卻要受者人類另一種型態的蹂躪。流刺網、通電的蝦拖網、大小通吃的拖網以及網目擋得住蚊子的魩物魚拖網,毒魚炸魚,不當的遊憩潛水,這些舉動已經使得四周海域的水族消失大半或遷往他處,背棄這些自詡屬於海洋的子民。

    毒魚、炸魚如今已經較少聽聞,眾多的拖網因為魚獲數量急速下降而漸漸堆入港口的倉庫中,只有魩子魚漁業持續的在沿近海捕撈,一年春、秋兩季捕撈以鯷科魚類仔魚為主的子稚魚,魚獲體長在3公分左右,魚產品保存不易,少部分鮮食、出口,大部份加工成小魚乾,雖然魚獲單價頗高,但是人類一口可以吃下上百條的魩仔魚卻讓海洋中的魚類日漸稀少。魩仔魚是一個統稱,組成有數十種的子稚魚混雜在內,其中不乏多年生的高經濟價值魚類,對大量產卵的海洋魚類而言,能成長至3公分的體長,已經是經歷了千辛萬苦的生存掙扎,雖然未來仍有很大的機會在自然界的食物鏈中被其他生物所捕食,但是人類魚網的效率遠比其他生物的覓食策略高出許多,當未來能補充至成魚群的小魚數量下降,成魚的族群自然愈來愈少,也使的成魚題早產卵的年齡,個體普遍愈來愈小。另一方面來看,人類從中截斷的食物鏈使得生態系能量傳遞少了一個管道,在大魚吃小魚的自然法則之下,沒有了小魚,大魚也漸漸稀少,或是成了半大不小的小大魚。

    台灣沿海的漁民稱烏魚為黑金,可見其價值不菲,可是近年來烏魚的產量直線下降,漁民一年的希望等待漸漸落空。這般景象是誰造成,是我門自己的成分居多。台灣海峽的污染加上漁民漫無節制的捕撈產卵群,3-4月殘存的子稚魚往北方洄由的當時,又必須躲過橫掃海峽的魩仔魚網,這一類體色深黑的子稚魚並不受漁夫的歡迎,但是魚網不會選擇體色,當魚屍沉入海中成為碎屑食物鏈中的 一員,也永遠無法完成其洄游的一生。

 


 

背棄自然的的心靈

    記得數年前遇見一位老農夫在烈日下用鐮刀割去田埂的雜草,除草之後的田埂整齊的像藝術品一般,要一口清涼的茶水之後有一段閒聊,老農認為耕作的辛苦是農人的骨氣,偷懶的方法只會讓農夫不像農夫。近日的拜訪未曾遇見,據聞老農夫年事已高無法耕作,現在由工廠上班的兒子接手,田埂已經換成水泥。一把生鏽的鐮刀遺忘在赤裸裸的水泥田埂上,農夫已經不像農夫,有如獵人失去了獵場,漁村失去了漁業,人類的心靈離我們原來誕生之地也已經越來越遠。

珍貴的水韭                   原生的鴨舌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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