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一個有螢火蟲的地方    

文：陳木城   圖：許志遠

山窗螢	山窗螢攻擊蝸牛

  去年，我們在社區裡進行了一年的螢火蟲棲地調查，發現村子裡的螢火蟲棲地很多，有的在路邊，飽受路燈的威脅；有的在村民的田地裡，隨時殺草劑一噴灑，就會全部殲滅；有的在荒地上，主要地主開發或傾倒廢土，馬上歸於死寂；每一個棲地幾乎都曝露在危險之中。多次跟村子裡的民意代表、里長和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提及，他們都以土地所有人很難溝通，螢火蟲又不能當飯吃的理由，反應很低調，心裡非常憂心。

  我知道，畢竟生態產業還很抽象，不容易跟村民說明，況且現在不開村民大會了，幾次參加發展協會的大會，社區老人會，大都是辦桌吃飯，飯後送紀念品，沒聽過在宣導什麼，討論社區要發展什麼，許多透過民意代表爭取來的經費，都這樣吃吃喝喝就過了，沒有人質疑有沒有更好的想法。路燈一隻一隻的立起來，一直延伸到山上的每一戶人家，有的家庭院還立了兩隻路燈電線桿，每天還要打掃晚上趨光而來的獨角仙、甲蟲、和各式各樣燈蛾的屍體。村路的柏油舖了再舖，明明沒什麼損壞也刮掉重舖，好像這樣才能表現出政府對偏遠山村有照顧。

    如果村民的觀念不改變，換怎樣的政府也不可能真正提升什麼，改變什麼的。我們有一度非常悲觀消極。最後我們決定先把自己學校裡的生態做好，經過專家的指導，我們找到校園後面一塊可能復育的土地，當作螢火蟲生態的棲地。經過一年的整理，今年春天，在大家的期待裡螢火蟲飛起來了，成千上百的在草叢裡和水池邊飛舞，美的讓人砰然心動，瞠目結舌。

    我們常常在六點半以後，靜坐在步道上，等待當天晚上第一隻飛起來的螢火蟲。通常，會在六點四十五分後，天色暗下來的時候出現，所以，越是時候到了，我們都睜開眼睛在草叢裡梭巡，「出來了!那裡!」「那裡!一隻，你看!」「這邊也有，兩隻!」「喔！很多！那邊有一群在飛！」就在此起彼落的驚呼中，隨著夜色暗下來，螢火蟲把樹林裡打扮的螢光點點，今夜的螢火蟲舞會開始了。在村子裡土生土長的家長會長，也一直喃喃的說：「哇！真是太美了!」雖然，常常可以在路上看到螢火蟲，但是這麼多螢火蟲，同時在樹林裡飛翔的景象，畢竟不一樣，還有加上一份賞螢的心情，覺得好幸福。

有一群以前在海邊一起潛水的朋友，他們習慣在海邊吆喝，是充滿活力，豪邁干雲的兄弟。他們到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嘻嘻哈哈的走進來，喧嘩著說螢火蟲以前鄉下到處都是，有什麼好看。第一個進來的的事壯碩的總教練，他走進生態區的小門，看見螢光點點，馬上低聲的說：「喔，真的，哇!真的好美呀!」然後覺得同伴太喧嘩，立刻弓著身子，回頭低聲告訴同伴：「耶!小聲一點，螢火蟲好多，好美!」好像手裡拿著故宮的翠玉白菜，面對著這細緻的國寶，小心翼翼的唯恐掉了，損壞這人間至美的瑰寶。大家看他的行為很不平常，立刻安靜下來，魚貫入內，每個人都看得張開嘴卻不敢驚呼的樣子，我真是感動極了。人是容易受感動的，大自然的美感動了他們，他們的感動感動了我。

有一位從香港來的劉小妹，看過日本的「螢火蟲之墓」動畫片，一直盼望能親眼看到螢火蟲，但是香港是一個人口密集的城市，很難看到螢火蟲。經過媽媽跟我們聯絡，希望在孩子童心還在的時候，讓他一圓童年的大夢，於是，一個人搭乘飛機來看螢火蟲了。當天，我們盛大接待這位遠來的客人。劉小妹在螢火蟲復育區裡，一邊看，一邊用電話跟香港的媽媽作實況報導，分享螢火蟲的美。最後，他紅著眼睛跟媽媽說：「媽媽！謝謝你！我真的看到螢火蟲了，好美呀！我好高興！」陪在一旁的台灣親戚，也都感動的抱著她，畫面就融在螢光點點的夜裡，我看到小女孩的淚水在螢火蟲的身上發光，並且在樹林裡飛舞。

   四年級的小朋友郭振榮看過螢火蟲，寫了一首詩，他描寫螢火蟲：飛到這裡，飛到那裡，好像一支螢光筆，在黑色的紙上畫圖，把黑夜打扮的多麼美麗。我好喜歡這麼現代的比喻，真的就像一支支螢光筆，在黑色的畫紙上自由自在的塗鴉，留下彎彎曲曲綜錯複雜的筆觸，那作品在夜幕裡熠熠發光。螢火蟲的亮光點燃孩子創作的靈感，孩子對美的感受，往往比大人更為敏銳。從螢火蟲聯想到生活中的螢光筆，創作出這麼貼切的作品，也會跟螢火蟲一樣會發光。

   「我們住在一個有螢火蟲的地方！」我多麼希望這句話能成為村人的驕傲，雖然山上人家都不富裕，但是卻擁有城市人沒有的生活環境：廣闊的綠地，新鮮的空氣，飛舞的蝴蝶，婉轉的鳥唱，動聽的蟲鳴，發光的流螢。令人扼腕的是，山上人好像並不意識到自己所擁有的財富，反而汲汲營營去追求城市的浮華。難道要等到有一天村子裡連螢火蟲都沒有了，再跟我們的孩子說：「以前，我們山上也有許多螢火蟲，那時候，一到晚上螢火蟲飛起來，好美呀！」我多麼希望永遠都不要這樣的遺憾，因為螢火蟲一旦消失，就很難再回來了。

    一年來的復育經驗，學會了一個棲地重建的歷程，其實最困難的觀念和信心，不是技巧和成本。如果，大家的生態觀念正確，不只是可以建立起一個螢火蟲學校，也可以重建螢火蟲社區，或是一個螢火蟲之島。如果台灣是一個螢火蟲之島，每一個社區，每一個公園，每一條河的河邊，每一塊坡地，都是螢火蟲棲地，我不敢想像台灣會成為怎樣的生態奇蹟?因為，螢火蟲不只是美麗的觀光資源，同時也是重要的環境指標，在這個指標水準下，我們將有比現在豐富百倍的生態環境。

   在螢火蟲棲地上，螢火蟲引起我許多遐想：一隻小小的甲蟲，懂得在夜晚打開他的燈光，閃著神秘的信號，尋找他的夥伴。他們的生命很短，卻在山野間活得這麼自在閃亮。他們怎樣學會發光?他們的閃光傳遞著什麼信息?有多少詩詞歌曲歌誦他們，讚美他們的光亮，人類從螢火蟲得到多少靈感和啟發?我不知道如何解讀這一隻小小的甲蟲，他的光亮多麼豐富，蘊涵著多少暗示。

黃胸黑翅	黃胸黑翅螢雌雄	黑翅螢

  我們是不是也跟螢火蟲一樣，學會自己發光，了解這個光明的思想，在人生的旅途中，尋找到自己的田園山野，在清涼的夜晚，發出淡淡的，冷冷的，黃綠色的光芒，用飛舞的詩句點綴這大地，那麼迷人，那麼美麗！

黃緣螢	黃緣螢交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