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蛙共和嘓嘓嘓         

作者:臺北縣環境永續發展協會理事長 陳木城

    決定到這山上的時候,我是看上這裡的淳樸幽靜,空氣新鮮,而且生態很豐富。不過,生態豐富是真的,幽靜倒沒有。剛來的幾天,我就被每天早上都會飛過來幾隻樹鵲吵得雞犬不寧。有幾個學生來向我告狀,說太吵了,老師上課都聽不到。有一天下過雨,工作室前面的花圃,突然一陣聒噪起來,出去一看,也沒看到什麼,倒是一些學生幫我找到了兇手,原來是躲在茶花樹上的綠色的小青蛙,小孩子俐落,手到擒來,一隻小小的翠綠色的青蛙,有一條長長的過眼線,這麼小的東西竟然叫起來聲音那麼大,我們了圖鑑確定是號稱「蒙面俠」的中國樹蟾。從此以後,我們發現校園裡橡膠樹上,榕樹上,桂花樹,茶樹,任何角落的草花上,到處都有中國樹蟾,族群數量之大,絕對不下於千百隻,每當下過雨後,他們會此起彼落的鳴唱,聲音又響又亮,難怪他們又有「雨怪」之稱。

中國樹蟾

有一個下過雨的晚上,雨怪一如預期的開始他們的歌唱晚會,這種聲勢浩大的千人大合唱,就好像一部十輪大卡車經過這個深夜裡的小山村,驚天動地,村子裡的每一個人都聽得到。同仁阿福拿了手電筒和相機,我們一起在花叢樹枝間尋找,有的在穩坐在花葉上,有的攀附在花枝上,有的三五隻一起坐在樹葉上,有的兩隻兩隻抱在一起,有的正鼓起鳴囊引吭高歌,呼喚的他的愛侶。在這清涼潮濕的雨夜,一群青蛙在這裡熱熱鬧鬧的慶祝他們的情人節,生命如此生動活潑,真是優美而迷人。


腹斑蛙

翡翠樹蛙

有一段日子,我常常夜裡上山做一些螢火蟲田野調查,螢火蟲棲息的小溪澗旁,總會聽到神秘的鳥叫聲,卻遍尋不到鳥踪。彷彿我走到哪裡,他就叫到哪裡,好像就在我頭上飛翔,如影隨形的跟著我,叫得我有些心麻。我問過鳥友劉克襄,他肯定告訴我,夜鳥只有兩種,但都不是這種叫法。還是到楊老師的青蛙網站查了,才知道那就是斯文豪氏蛙,有名的「小鳥蛙」。現在,我也養得幾隻,聽起來就是鳥叫,一點不像蛙鳴,鳥類是青蛙天敵,這種從小就講鳥語的蛙,恐怕連同類都怕他吧!怪不得他不得和青蛙群居,總是自我孤立的一群。

又名鳥蛙的斯文豪斯赤蛙

白頷樹蛙

今年夏天,我們一群喜歡青蛙的朋友到烏來山上過夜,飯後朋友招待我們在庭院裡喝茶。聊天中,就在旁邊的籬笆上響起了清亮的鳴聲,起初以為是烏頭白眉蟋蟀,他的鳴聲特別響亮。多聽幾次,同伴發現鳴聲都不太一樣,應該是樹蛙,而且是不一樣的樹蛙,這下動站起來找尋,不找沒事,一找竟找出了一群面天樹蛙,好幾隻艾氏樹蛙,兩隻莫氏樹蛙,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莫氏樹蛙,果然穿著一襲紅色內褲,配上綠色的外袍,非常好認。他們也知道客人來了,組織了一個蛙蛙小樂團,在旁邊為我們演奏助興。那一天晚上,朋友中有人聊天到第二天清晨五點,這群小樹蛙也都一夜陪伴到天亮,他們終於也知道:人類經過千百年的進化,學會了晝寢夜行,也可以算是夜行性動物的一族了。


第二天,我們到朋友的有機農場,海爬約800公尺,一進大門,就聽到幾隻翡翠的叫聲。朋友很驚訝,幫我們找出一對翡翠,綠背白腹,這是最大型的樹蛙。主人直說今天來的客人是識貨的行家,一定要帶我們去找橙腹樹蛙。一聽有橙腹,我們的眼睛都亮了,久仰大名了,卻沒曾親睹,也知道烏來山上有牠的族群,想不到這裡正有。不過,或許來的不是時候,沒找到橙腹,倒是看到了一群住在水池邊的白頷樹蛙,正在發出「ㄉㄛ  ㄉㄛ ㄉㄛ」的叫聲。同行的家弘在池邊的竹筒裡找到一個卵泡,徵求主人同意讓我們帶回來飼養。主人一付要嫁禍於人的表情,看起來很邪惡的說:「抓得到都帶走吧!白頷保證是最會叫的了,以後你們家就像養了十幾隻會叫的狗,一定熱鬧,野趣十足呢! 」聽起來話中有話,啟人疑竇。追問之下,原來主人住在池邊的木屋裡,自從搬到山上來以後,總覺得太太變了,夫妻感情並不和睦。後來經過溝通,才知道太太怪他辛辛苦苦搬到善上以後,先生不但沒有稍加慰勞,輕聲細語,反而粗生粗氣的,所以心理一直都不舒坦。歸根究底,問題出在木屋外的幾百隻白頷樹蛙,每天晚上就像幾十條狼犬,群狗亂吠,害得主人跟太太說話不得不提高嗓門,才讓太太誤會他變的粗暴。說到這群白頷樹蛙闖禍,主人心中有氣,眞得很想全部都送走。


貢德氏赤蛙

說起青蛙闖禍,朋友徐仁修跟我說過一個案例,當時他家的池子裡養了幾隻貢徳氏赤蛙,每天晚上「ㄍㄡˋㄍㄡˋ ㄍㄡˋㄍㄡˋ」的叫個不停,鄰居的老太太被吵的睡不著,深夜在陽台叫著「誰家的狗呀!管一管呀!」。後來他氣不過,眞的打電話報警,警察也來了幾次,就是沒聽到什麼狗叫聲。事情鬧到社區管委會,社區的人知道不是狗,以為是牛蛙,開始關心起社區裡的青蛙生態狀況。台北植物園的荷花池,近年來貢德氏赤蛙族群旺盛,霸佔了整個地盤,許多來這裡約會的男女朋友,也感到戰鼓隆隆,情趣全無,破壞了美好的氣氛。

   的確有幾種赤蛙是大嗓門,但是如果能過配得恰當得宜,合奏起來仍然好聽。例如: 腹斑蛙「ㄍㄟ--ㄍㄟ--ㄍㄟ---」的叫聲非常清脆。如果配上貢德氏或是白頷「ㄍㄡˋ-----˙ㄍㄡ˙ㄍㄡ,ㄍㄡˋ----˙ㄍㄡ˙ㄍㄡ」。聽起來像是一方要給給給,另一方說「夠了啦!夠了啦!」,雙方客客氣氣的禮讓了半天,聽起來非常和睦諧調,彷彿告訴我們能施能捨就是富足,不祇無求就是幸福。這群蛙類一族,只要有水一方,即使是碗口大的水井,他們也能坐井觀天,成天知足的高聲歌唱。至於,井底青蛙云云,就由人去說,人非青蛙,怎麼會知道青蛙之樂呢?

小時候,我是一個釣青蛙的村童,當時彰化鄉下的田野,到處都是青蛙的王國,一個下午釣個三五斤澤蛙,金線蛙,偶而也釣得體型碩大的虎皮蛙,或是敏感機伶的長腳赤蛙,回到家裡餵養鴨隻,或是摘幾朶九層塔,配上薑絲,煮一鍋四腳田雞湯,清淡美味又滋補營養。現在,還能住在這城市邊緣的山上,闢幾塊水池,種些水草,養些青蛙,白天也聽得水邊蛙鳴,晚上也聽得樹上蛙唱,特別是雨後,樹蛙、赤蛙、蟾蜍都一起出場,幾百隻幾千隻的來場情歌大合唱,聽得心裡就是感動。

感謝這水邊的小精靈,在我的生命中跳躍,在我的生命裡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