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牌就在環境裡
人禾環境倫理發展基金會方韻如
楔子
法國科學家Erik Orsenna曾記載一個剛果的故事:兩名男子指控對方偷竊。村長召集投訴人來到池塘面前請他們對著水說出實情。兩名男子納悶著「為什麼要對著水?」「你確定水能辨別真相?」村長說:「你們真是無知。你們喝、你們哭、你們小便。雨從天而降。當太陽又回來時,雨水就蒸發升天了。只有水,無處不在。她看到一切,聽到一切,她什麼都知道。若你們敢,就儘管在她面前撒謊吧!」
我們身邊的水環境,是否也這樣讓學生覺得無所不在呢?那些束縛在水管裡,打開水龍頭才冒出來,而沖個馬桶又流失的水,能否透過老師們的帶領,層層撥開,看見與我們的關係呢?其實隨著Project Wet教材的推廣,及環境學習中心的百花齊放,我們有越來越多的水環境教育教案。但新北市的獨特條件與考驗呢?
位於遷移性生物的最北驛;幅員廣大,除了淡水河的三條大支流,以及源頭的大山之外,北側及東北角落的獨流河溪也有自成一格的生態;快速發展的都市,使我們縮減了地表與地下水間的流通,也面臨更大的滯洪排洪與潔淨水供應的壓力;稠密人口的生活污水、強大消費所影響的虛擬水流動、以及身為都會區擴大後相對更需要的災防緩衝區、觀光的設施發展所衝擊改變的水營力...。這些種種,也使我們的學生有更多需要瞭解的環境特質,以及需要承擔的環境責任。最關鍵的還是各位老師們,從學校所在的地區特色,引導學生理解水環境的通則,並看到我們與水環境之間,無處不在的依賴與相互影響。但最基本的,更是帶著他們,從環境裡無所不在的明牌,去觀察、推理、演繹、歸納、類比、應用,發現水的存在與運作方式。
理解環境條件,在環境的限制下發展,才能有最順遂的命運。
來,看明牌去。(以下轉載自GREEN綠雜誌vol.21)
與K單車停在橋上,望著河床。我說,總覺得這圖案在說什麼。
「你當他麥田圈?不過,它應該是在說什麼,但似乎沒人好好去看懂過,所以老在治水,老沒治好。」
ㄟ,你聽說國際地科奧林匹亞競賽台灣又蟬聯世界第一嗎?今年聽說在阿根廷直接跑現場做河渠氾濫、人為建設影響的考察,在當地人生活的背景條件下,直接提出具體改善建議。
「聽起來很屌,蟬聯6屆世界冠軍ㄟ,當年得獎的高中生不知大學畢業了沒,應該要來當署長。怎麼好像我們都唸越多越不能解決問題?」
砂床被河水的切割擾動紋了身,哪裡搬運哪裡堆積,這可是值得長期觀察的大學問。
看不見的差異:我們常忘了,台灣不是平的。
是啊,因為這些圖案的形式紋裡應該都是明牌,但越來越沒有人會花時間在線索的現場觀察,進一步去發現每張明牌的差異。
這讓我們想起一則新聞:去年秋天一場豪雨後,溪床疏浚的十多部怪手在大雨的深夜仍停在原地而被大雨沖刷下的土石掩埋。面對慘重損失廠商要求國賠,因為沒有妥適機制即時允許並通知怪手遷移。原來,如今已是連天人交手第一線的大地工程人員,都不知道或是不被允許,有自己對在地天候與水文的常識風險預警;怪手成天面對龐大的砂石機械地重複挖起又放下的動作,但卻無法聯想它們之所以從遙遠山上的小河谷被沖到這裡,就是遇上了一次又一次的這種天氣。
台灣不是平的。「豪雨特報」4個字的發佈,在每次、每個不同地點、都會有不同風險;不論氣象局的網站如何日新月異地推出個人化、數值圖表化的閱讀介面,但這樣一個心存風險機率與差異理解的常識,正慢慢被習慣於廣告、標語的社會遺忘。當媒體充滿著創新的形容詞,新聞也堆砌著評價、卻缺乏事實與背景的分析,這社會已經越來越習慣簡化而片面的摘要式資訊。所以我們習慣了瞄一眼手機0.5秒的畫面:符號--在雲背後露臉的太陽、被其他理由設定好的範圍定義--高雄市,便可以篤定不用帶傘出門。用自己的經驗蒐集氣候變化的感知能力,早失去了;關於地域天氣的俗諺,也久久沒有人再討論過。擴大轄區後的五都,動輒包山包海,大都會在劇烈天候下的指揮中樞,能否在一致又簡化的作業與因應程序下,還保有區域的調適彈性,這不是氣象預報要如何精確的問題,而是根本思考習慣上的挑戰。
於是,想推出最正港台味的潮T,把每天的全台雨量圖穿在身上,擁有最多變化又充滿寓意的多種選擇,保證不易撞衫!。每一張色彩繽紛的雨量圖都可以是一次教訓也是一個推理,提醒我們台灣不是平的,在不同季節盛行著不同天氣型態;以及這些大氣結構遇上的台灣多變的地形地貌,在中央山脈切分東西兩半之外,其實還有哪些局部地形的驚人差異。
不同的雨量分佈圖,能帶學生猜出它的季節與大氣型態嗎?哪些地形造就了這件事?
過去認識雲相也是正規學習的一環,現在有多少老師帶著學生看雲?能從雲從風觀測天氣的變化?
看不見的城市:更新步調下,被掩蓋遺忘的紋理。
舞台設計名家妹尾河童,在他暢銷的自傳小說「少年H」裡有段描述讓我十分感慨:寫到他的裁縫師父親,怎麼樣在神戶大淹水後,用裁縫粉土在桌上畫出通水斷面不足的暗渠,背後的兩座山的坡面變成了住宅區,降水地區樹木減少了、鬆軟的土石如何流進暗渠,因而堵塞的水流如何循著昔日河流的記憶湧上街頭...。理解了不是天災的H感嘆說:「如果學校上課也用這種方式講解的話,就算小學二年級生應該也聽得懂吧。」兩年後,父子再度走訪現場,看水災主因如何改造,年僅三年級的H回家後拿出紅筆,憑著記憶把洪水災情標在地圖上...。
看不見的城市,需要到現場去釐,還需要從她可能被遺忘的歷史身世去釐。
台南旅行,看了誠品一份「城市散步美味劇場」小摺頁,這回講的是利南街黃昏市場。蜿蜒而曲折的街道,因為這原是利用自然溪流,後來闢成使用了200年之久的運鹽河道;穿越回百年前,你應該會站立在帆船上,趕忙從沿海鹽田運鹽到府城。加蓋不過是40年的光景,改以涵管導水而築成的馬路依舊蜿蜒標示著她的身世,然而一旦都市重劃道路拓寬開工,所有身世的刺青消失,那在地下水所帶動的過去記憶以及現在的流動,又成了一種看不見的城市....。
這城市看不見又如何?在東台灣,曾經出了大事!場景移到2010年造成蘇花公路陸客團全車罹難的梅姬颱風,蘇澳鎮熱鬧市街上也成了重災現場,百年良港南方澳,竟也流入了滾滾土石打翻漁船。秋颱加上東北季風,地形引導氣流先形成了冬山蘇澳一帶迎風面具備的應警戒條件,因此同樣在蘭陽平原兩端、同樣海拔高度的丘陵,溪北溪南的降雨量可以差到兩倍以上。面對破千公釐的雨量,警戒中的蘇澳沒算到的竟是歷史!湧入泥流的文化巷與新化巷,從地形上看來很明顯是銜接後山到灣澳間的Y形山溝,近海港另一處災區民生巷則是兩條山溝匯流的下游。在漁港興盛發展的後期,因為居住空間狹小,這些溪溝都逐漸加蓋成馬路,兩側移入了滿滿的住家。半世紀發展後的今天,行水的山溝早改以涵管引導看不見了,但面對未來半世紀必然還會增加的瞬間暴雨,這裡需要的不只是先進的防災預警系統,也需要從歷史中挖掘出真正能看懂流動線索的真實地貌輪廓。
聚落與水相處的記憶一旦被掩蓋,往往帶來致命的危險。
我們需要讓被掩蓋的老市鎮,重新被看見。也需要諸多快速發展的新市鎮,在一次次天氣的考驗下,去熟悉身上那些曾經視而不見的肌理與疤痕。這是新北新市鎮區最重要的功課!
看不見的流通:順勢而為,取之有道。
當苗栗天花湖水庫、南投鳥嘴潭人工湖陸續進入環評,是否以興建水庫為開源之道再成焦點爭議。要水,真的只有河體中築壩蓋水庫這種方法嗎?關鍵在:水的流通,有效的取水方式,在全台都是一樣的嗎?有沒有哪些地方適用更好的方式?或是有哪些地方會因此而承受特別的後遺症?
回到民間找答案,會發現很多回應到在地特性的妙招。大家都有在夏日喝冷飲,杯外不斷凝結水珠滴落的經驗;也常有晴朗的冷冽冬日熱輻射散去的入夜後,汽車盡被凝結水珠所包覆的經驗;但很少人知道在某些環境這可以變成低耗能高效率的水資源,因為地球上一直還有個鮮少開發的最大水源就在空氣裡。仿生科技學家發現納米比亞沙漠甲蟲(Onymacrisplana),在年雨量不到20mm的沙漠中,靠著背甲上漆黑外殼的熱傳導,和親水突起與防水蠟質的巧妙分佈,在清晨空氣中凝結水氣並自動蒐集,竟可蒐集牠一生所需水分並降低體溫。類似這樣的原理現在被推廣到南美洲及亞洲內陸,許多晝夜溫差大、取水不易的地區,靠著簡易材料的捕霧網,1天僅僅1m2即可蒐集約40L的水,對許多遠離傳統自來水管線的家庭,成本既低又穩定。目前這原理也越來越廣泛應用在新一代建築體的固定設施中,這就是理解地域環境條件特色後,從大自然與民間傳統技術採集靈感得來的超值設計。
盛行季風帶來的霧氣,很少被我們觀察理解與利用。
但那米比甲蟲的適應特化,讓FogQuest設計出集霧網解決許多地區的水資源難題。(右圖取自FogQuest網站。)
每回冬日除濕,就會想起「地球上尚未開發的最大水源在空氣裡」一說。但台灣有固定霧季的地方在哪裡?各地溫差與濕度的差異資訊,又能被納入工程設計招標的規格嗎?或撇開水汽,台灣又有哪些大自然中的靈感,有機會被聰明擷取?
其實除了大氣之外,台灣最大的水庫就藏在卵礫石沖積扇下。單車再經過1811年興建的金同春圳,該過200週年慶了,我下車向這年邁但依舊健朗的古董級建設致敬。清嘉慶年間的仕紳當年自籌經費,利用湧泉的出泉鑿築,一路灌溉到宜蘭礁溪交界一帶的沿海地區,造就了當時全台最發達也最便宜的水利事業。120年後,日治時代的水利會要擴大供水量,這回可沒瞧不起先人智慧而重新建設,反而是聰明地延續這對湧泉追根究底的老智慧,把圳路源頭伸向蘭陽溪河底,蒐集起湧動在河床粗礫石下的豐沛伏流;這一路,又用了80年至今,還有諸多包括迴游的魚類也共用這水路。
宜蘭過去不是個缺水的地區,或許這例子說服不了習慣建水庫的思維,那我們來看看同樣條件的高屏地區,南部水庫的容量及壽命都比原先預估嚴重銳減,警示著水庫在那種環境可能不是好答案。高屏溪上游林邊溪沖積扇河道下也有個一般人難以看見的地下堰堤「二峰圳」,在河床以下大約10公尺的深度,截取匯集林邊溪上游的表層伏流水,每天供應10萬噸的潔淨水源,不花費任何電費,在八八風災之後也僅略微受損。據評估整個屏東平原的地下貯水量若善加利用,可達翡翠水庫的100倍。而台北盆地的地下水,也是乾旱時的救命水,能否像美國佛州一樣,嚴格控管使用與補注,將會是替代水資源的重要關鍵。
宜蘭溪北地區的水源,仍來自近百年歷史的伏流集水設施。新北市也有百年水梯田,可以充分運用協助水源涵養。
「善加利用」這四個字充滿各種可能。二峰圳的興建是比河童小學時代又早一點了,若當時也有工程師節,我想他們的對聯是:「順勢而為 / 事半功倍」,橫批「副作用少花費低」,這可能不太能趕上現今得消耗龐大治水預算、藉施工創造GDP 的需求。現下統一的工法、標準的策略,一體適用在全台各個角落,只有公式的參數來自真正的現場。因此,許多為了單一目的改變,可能是洪害搶救、可能是旱害改善,彼此之間往往互相拮抗,夾在中間的大自然體質因而一次次變差,這付聯便成了「逆勢而為,事倍功半,副作用多花費高。」。兩個年代的思維差異,可能因為採購制度,可能來自越來越專精但也意味著狹隘的專業養成過程。但最根本的差別卻只是:能不能理解,環境條件、維護和使用的社會條件,都是有地域差異的;連帶著能不能相信,現場的觀察、與涵蓋足夠時間與空間脈絡的資料蒐集,是找到最適方案的重要依據。方法無分好壞,但求適地適用而已。
表面上看不見的流通,我們需要讓它看得見的觀察習慣與多元思考素養。光是一隻毛蟹,就可以藉著臉頰上縱向溝槽的小小設計,充分進行氧氣交換,並循環使用遷移過程中不易取得的水資源。新北市的工程師,小時候有機會看到這個嗎?
觀察生物對水的調適構造,觀察大自然水的多工與多功,是最重要的設計啟蒙。
那麼,如果讓你來出地球科學奧林匹亞的題目?
「台灣目前的問題處處可以是考題吧。我先出個百萬小學堂:請問少年PI和他的理查帕克,飢餓漂流中撞進飛魚和鬼頭刀迴游群,是漂到哪個海域才有這樣的九死一生?」
超過台灣地理的範圍,且大導說那些組合都是超現實隱喻。
「不是說越多瞭解才能防範不必要的錯誤嗎?!好吧,再換一題:如果你想惡搞西子灣海水浴場,你可以請水利署在哪邊築一道堤?」
惡搞!我可真的常這麼懷疑,你看看台灣還有那個老海水浴場還能保持著以前的沙灘?。
「你知道當烏石港築堤了、當上游的砂石都積在中游、當壯圍沿海的沙丘好像開路也變窄了,我同學家濱海公路旁的田說開始擔心變鹹...你沒想過宜蘭明明沒像嘉南沿海有大片瀉湖濕地,為什麼地下水會不鹹嗎?這惡搞的堤防可厲害呢!」
山區層層攔截的攔砂壩,海岸密密麻麻的漁港和堤防,都阻斷了水的力量帶來的沙源。
新北市有多少沙灘消失中?